枝眠不觉晓

文/枝上

一度

“白塔白塔，高高的白塔♪”

“沉睡着一切的白塔，恶魔的白塔♪”

“穿过蒺藜和荆棘♬”

“那小径分叉尽头的白塔♬”

女孩男孩们嬉闹着与佣兵擦肩而过，童谣歌声惊飞了白鸽。扑棱棱声中海蒂瞥见了桌前的羊皮纸，纸上的任务标题已被划去，一颗皇后西洋棋压在了“S”上。她欣喜地抬起头，佣兵的兜帽下露出一缕垂至胸前的银发，面容在逆光中看不真切。

“您又拿下了S级任务呢，这是这次的酬劳——”媚眼还没抛出去，佣兵就相当冷漠地转身离去了，拿走了酬劳里那朵奇奇怪怪的月亮花。

“这年头的帅哥都是性冷淡吗。”海蒂小声嘟囔，在纸上盖了章，盯着姓名栏中的“ghost”愁眉苦脸。

 

而离去的盖亚却在小径分叉前停住了步伐。他的神色依旧是浅淡的，看着眼前笑眯眯的木偶给自己扭紧发条，吱嘎吱嘎地发出“盖亚先生，我家主人有请”的声音。他指着盖亚，一朵月亮花从口袋里飘了出来，在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辉。

“主人说，她知道你的愿望，能实现你的愿望。”木偶嘎嘎笑着说道，嗓音混着孩童的尖细和成人的沙哑。它顶着那张笑脸，弯腰朝向半掩的木门。

“请吧。”它再次重复道。青年看了它一眼，眼神微微一动，径自走了进去。

门里的世界与破旧的外面截然不同。披着斗篷的紫发少女笑吟吟地看向他，另一张椅子上的红狐狸轻盈跃下，叼走那朵月亮花钻进女巫的怀里。

“中午好，我的客人。”她头顶的小花发出了声音，“您想用月亮花做什么交易呢？是实现自己的愿望吗？”

她低头摸着狐狸，窗外似乎还传来童谣的回声。女巫亲了亲手上的花朵指环，脸上带着些怀念：“去白塔吧，沉睡在小径分叉尽头的白塔，那里有你的一切。”

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快乐的往事，笑意更深了一分。

他在那里等你，盖亚。

 

他低头看着手上的地图，上面的路通向城邦之外的森林，但在入口处就标上了终点的符号。狐狸懒洋洋地开口解释道：“你会看到他的。看到了，就什么都明白了。”

盖亚收起地图，冷淡地道谢。女巫和狐狸目送着他离开，又摇摇头叹息着，“颓颓这是谁折磨谁啊。”

 

 

二重

盖亚一直清楚地明白自己的“不正常”。

——记忆缺失、重复遗忘、情感感知困难。

他并没有记忆，海马体就像电脑磁盘一样会定期清空归零，只留下当下一秒钟的记忆，也没法像“人”一样拥有喜怒哀乐、爱恨嗔痴。

佣兵们敬畏他、封他为神。

可是盖亚却觉得自己宛如一只鬼魂，没有前世来生，孤零零飘荡人间。

G-h-o-s-t.

他轻轻念着，这个单词总会给他莫名的熟稔，心脏砰砰跳着，流向全身的血液也突然有了温度，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。

身体的热情会让盖亚感到迷惑，但他不讨厌这种热度。这种感觉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有着意义——可是存在有意义又能代表什么呢？

盖亚将手搭在了心脏前。这颗温热的心脏不断地泵出鲜血，支撑着他最基本的生存机能。这温度太烫了，就好像……是有人给了他存在的意义，并赋予他活下去。

是谁呢？

Ghost和他……有关吗？

随着白塔的临近，四肢百骸都突然欣喜地战栗起来。眼前树影幢幢，万物无声，天际处耸立着白色的高塔，似乎要融化在天光里。

必须过去。大脑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，不容置疑的，坚定的，痛苦的声音。

这是我……吗？

盖亚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就抛之脑后，他走了进去，身体兴奋得不能自已，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。

就像通过血脉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，鲜活的重要的，自己从羊水时就熟悉的存在，即使闭上眼睛都能摸索着找到他，伸出双手抱紧他，依偎着欢喜地唤道——

“父亲——”

树叶的颜色在不断变深、变红，从翠绿渐变成殷红，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，盖住了一丛丛嫩红的“草芽”。盖亚的感知范围也跟着红色范围一起扩大，不远处枫林下捧着头骨的红衣少年、医院外围惊慌的人群、远处沉默地矗立着的白塔……

是一脉相承的血液的温度。

“父亲在那里。”

他忍不住像孩童一样加快了步伐，跌跌撞撞地跑向白塔。奔跑带起的风刮起他的长发，红发的颜色几乎与森林融为一体。小径豁然开朗，阳光从红叶中照了进来，一地斑驳的光影里，盖亚跑出了森林。眼前是大片的废墟，遍地的血肉残渣，可是白塔依旧是干净纯白的，与整个末日场景格格不入。

——就像那个光影一样。

阳光在他的白发上晕了一层柔然的光圈，他就像是在发着光一样，从白塔走入人间，静静地凝视着自己。盖亚的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膛，他拖着宽大的衣袖，幼鸟归巢一般扑向了他。白发青年惊喜地看着他的方向，黑瞳里映着莹蓝的数据流，他说：

“——”

 

盖亚猛然惊醒，面前是一片模糊。他扒开肉块肉泥，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。刚刚的一切太过真实，熟悉得就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。血液填满了一边的小土坑，能像水面一样照出自己的面容——尽管变成了一张有着红发红瞳的孩童面貌，可盖亚却不觉得突兀，似乎生来也是如此。

而且透过昳丽的容颜，依稀能看出几分刚刚那个白发青年的神色。这份相似感蹿起一份心满意足的快乐，足以忘记旁边靠着树的少年——

“醒了？”红衣少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，眼角的红蝶翩然欲飞。

“你知道白塔里的人去了哪吗？”盖亚也没有在意他的态度，问道。

“白塔里……？”风锁云捧着头骨，温柔地吻过空洞洞的眼眶，像个孩子般满足地笑了，“他就在这里。”

无法沟通。盖亚得出结论后立刻准备起身离开，少年也没有挽留他，自顾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：“洛绎洛绎，我把世界毁了，是不是就能和你一直在一起啦。”

是啊，如果找不到，就把一切都毁了好了。

一片荒芜里，我肯定能看到你，找到你了。

吃掉医院、吃掉废墟、吃掉世界……吃掉一切，不就可以找到你了？

小怪物脆生生的童声在盖亚耳边回响，他的灵魂浮在空中，虎牙咬着盖亚的耳尖，细数着与父亲的回忆。你看，他是那么那么好，那么那么温柔，我身来与他一体，他怎么可以离开我呢？

逃不掉的。

别想逃，父亲，别想逃。

少年甜蜜的声线里淬了蜜糖的毒，指着屠杀医院，指着大片废墟，然后献宝一样自豪地说着，呐呐，都是我做的哦！

也是你做的。小怪物笑嘻嘻地与盖亚低语，我们是一体的，这是你做的，你的力量把这么多地方都吞噬啦。

他指着刚刚跑过去的红发少年，压低声音蛊惑道：“父亲在那里。”

墨比乌斯环。

看着刚刚出现的“自己”，盖亚的神色愈发冷淡，那股孺慕的情感已经消失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无情无欲，在这一个轮回面前的无情无欲。

他起身直接走向白塔，小怪物慢悠悠跟了上来，支着腮帮子问他：“就这么走了？不在多看一会吗？”

“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了。”盖亚垂眼，感受着心跳带来的温度，似乎能从中感受到另一个相同跳动相同血液的温度。

盖亚推开白塔的门，门锁上插着的金黄色小钥匙自动转了起来，钥匙上像血液或者血迹的一部分暗红色在转动中似乎流动了起来。大门打开，露出了一个温馨的少女样式的房间。

娇美的公主们转过身，热情地拉过了他的手：

“玫瑰终于来了呀。”

 

 

三相

“玫瑰睡的越来越久了。”白雪吃吃笑着，“是在等母后吗？”

驴皮抱着一个白发蓝裙的教母人偶，葱指捋着人偶的长发，闻言温声说道：“我的妹妹，你留不住他的。他总是那么残忍地离开，一次又一次，不顾我的挽留。”

公主的声音那么温柔，却扑簌着睫毛无声地哭了起来，眸子是被水浸透后黑玉一样的澄清干净，似乎稍稍一用力，就能破碎成一地碎玉。

“是的，所以我们才不择手段竭尽全力地拉住他呀。”白雪笑了起来，带着羞涩的红晕，一字一字诉说着自己的爱恋。少女肤白如雪，唇红如血，发黑如漆，在最美好的年纪遇上了自己的暗恋，纯澈的眸子里尽是甜蜜的爱意。

这份最纯真的情感让盖亚迷惑，他歪着头，茫然地问着：“他是谁？”

“是你的女巫呀。”

公主们异口同声，眉眼弯弯。

“睡得久了容易忘事，可这怎么能忘记呢。”白雪蹙眉，连指责都是温言软语。

是的……这怎么能忘呢？

公主们揭开了谜底之后，之前的记忆涌入脑海。襁褓时收到的祝福，满床的女巫娃娃，一遍又一遍听不厌的故事……他在盖亚的世界之初就存在了，给予他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，是最贴心的长辈、最万能的神祗，将缤纷的色彩抹在了他的世界里。

——然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。

真是过分啊，明明我那么依恋他，为什么还要离开呢？

公主像是被折断羽翼的夜莺，不堪地倒在雨夜中，字字泣血。他们的愤怒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天经地义，有谁能忍受这样的折磨呢？

fort-da，看着我；fort-da，陪着我；fort-da，不许走。

不许离开。公主甜蜜地呢喃，面容美得愈发惊心动魄。白雪抓住了他的手指，亲吻着带上戒指；驴皮抓住了他的裙摆，炉光温暖地映着依偎的二人；而玫瑰，可怜的玫瑰陷入睡乡，还在等着一个百年的约定。

“玫瑰，你可不能像我们一样只能等他，要去抓住他呀。”驴皮擦去眼泪，笑容是那么的凄美绝望。

“好。”盖亚点头应道，起身走向了门口。

“妹妹的睡房在楼上哦，那里能看到外面蒺藜和荆棘的小路。”白雪咬了一口苹果，公主的唇色比苹果还要鲜红。

房间外的颜色都是无穷无尽的纯白，干净纯粹，宛如世界之初万物之始。他踩着白色的台阶，穿过白色的走廊，最终停在了一间木门外。

打开门的瞬间，色彩染上世界。房间很干净，简简单单只摆了一张睡床，四周是疯长的蒺藜和破败的棉絮。他依如这多年来的玫瑰公主一样，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。

——这正是白发青年闯进来所看到的的景象。

娇美动人的公主脸色苍白地躺在蒺藜丛中，墨黑长发凌乱地铺在床上，唇色却是鲜艳的，似乎正在等着谁去吻醒他。

他也的确这么去做了，吻像是停歇的蝶一样轻轻落了下来，盖亚那些求而不得的暴怒就这么潮水般退去，涌上晚潮时海边绵密的浪沫，溺死在这片温柔的浅海里。

他伸出手去拥抱这个逐渐消逝的幻影，宛如真实地在他脖颈间轻蹭，像是小兽忍不住去舔舐自己的抚养者，在他怀里撒娇亲昵。

他看着眼前的幻影，消散的光影里还依稀可见他的双眼、唇瓣，盖亚心中一动，那些禁锢已久的感情汹涌而出，他急切地想找一个缺口去宣泄自己对缔造者抚育者的爱与依赖，盖亚伸手去触摸他的双唇，似乎还能感受到刚刚的柔软和温热。

“Ghost。”他是这般欢喜地唤着。好像行走数里的旅人终于到达绿洲，玫瑰终于绽放，他与这个世界的隔膜终于打破，他跌落人间，去寻找他的喜怒哀乐、前世来生。

于是世界为他支离破碎。

他向下坠落。

 

 

四象

冰冷的地板。巨大的魔法阵。

盖亚坐在魔法阵中间，还有点失重的晕眩。他揉着太阳穴，有道童声隔着层雾似的传来，随着失重感的消失逐渐清晰起来。

“你是谁？”

“我叫阿鬼，你叫什么？”

盖亚低头看着自己，长款旗袍的白链珠如莲华一样层叠铺开，撑在地上的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，镶玉的紫金指甲套泛着墨黑。但他的沉默没有引起小孩的不满，他仍是充满期待地看着他：“你能陪我玩吗？”

小孩怯生生的话语让盖亚想起他，在他存在之初，他也是那么期盼地看着他，眼底有揉碎的星光，星星的每一片碎片都折射着一个盖亚。

他沉默着点点头，小孩立刻笑开了颜，“那我叫你什么呢？”

没有回话。

小孩似乎在沉默中得到了回答，他眨巴着眼睛：“那我把我的名字给你怎么样？”

“阿鬼，以后我就叫你‘阿鬼’啦。”

语毕，蒙在视线前的雾气也散去了。小孩有着一头柔软的黑发和奶白的皮肤，还未张开的面容里却带着熟悉的影子。

他见过那双眼睛里藏着笑意的模样，他碰过那对会随着他呼吸逐渐变红变粉的耳朵，他亲过那双粉嫩湿润的唇瓣。他闭着眼都能描绘出他长大的可爱的模样。

“好。”他应道，心里半是酸软地想着，那我以后就是“小鬼”了。

来这世一遭，将他收藏好，妥善安放，细心保存，结结实实伴着走上一程。免他惊，免他苦，免他一世伶仃，免他无枝可依。

我是这般的傲慢神气，护他日月霞光，护他万物洪荒。像他曾经待我一样，宠他这生这世。

单子魏就这么无忧无虑地长大，即使爱犬病逝，即使友人背叛，即使至亲疏远。盖亚就像鬼一样始终不老不死，护在他身边，成为他唯一的慰藉。

孩童的身量逐渐拔高成少年人的模样，眼里的星星越来越多，星辰不再只围绕着盖亚旋转，飞向了不可控的彼方。他懂得更多了，一面依赖着盖亚又一面清醒地明白这一切的错误。盖亚的傲慢自信蓦地失去了支柱，在地上摔了粉碎。

可那又如何？挖去眼睛，我仍能看见他，堵住耳朵，我仍能听见他，折断双臂，我仍将拥抱他。

是世界独一无二的“Ghost”，独一无二的单子魏。

是他的傲慢之源。

 

“傲慢。”盖亚垂眼，细密的睫毛投下一圈月牙似的阴影，将眼底的光泽都拢了进去。“暴食，暴怒，傲慢。这是白塔的第几层？”

谜底揭晓的刹那，古宅开始崩塌断裂，那些经历就像十二点的魔法一样骤然失效，但是白塔里没有慌乱逃跑的仙蒂瑞拉，只有一位有着恶魔角的少女，晃着双腿坐在摇摇欲坠的吊灯上面。

“你失去了多少东西，它就有几层。”少女颓开开心心地说着，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，“哎呀，这不是你的白塔吗，应该比我更清楚呀？”

“我的……？”盖亚眼里是茫然的黑色，雾一般朦朦胧胧。颓叹了口气：“好吧好吧，还是没有想起来。”

继续往上走吧。小恶魔这么说着，睡美人在等着你，那里有你的一切。

“哎呀，身为作者我好像透露的太多了呢♪果然是亲妈呀♪”某烂作者苦恼地皱起脸，恶魔尾巴也不开心地甩来甩去，她突然向后一翻，整个身体都突然消失。

“白塔白塔，高高的白塔♪”

“沉睡着一切的白塔，恶魔的白塔♪”

空气中弥留着小恶魔轻哼的歌声。

 

 

五维

这个楼层并不受时间、空间的限制。

自从进入白塔那一刻起，时空都已经扭曲，它的存在更多地矗立在“意识”层面上，向楼上走也是向意识深处走去。

相信即是存在。

意识即是意义。

但盖亚走得心甘情愿，他失去的情感和记忆在不断回溯。没有比失而复得更令人珍贵的了，他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珍宝，抱着头破血流的决心向上走去。

想知道他，想知道更多的他，可爱的亲爱的敬爱的他。

这就像一个拆礼物的过程，包装纸一点点拆去的惊喜令他雀跃。

古宅坍塌深埋地底，盖亚踩着楼梯一楼走去，海水不知何时一点点漫了上来，淹没了一楼。他蹚水向外走去，外面也变成了一片汪洋，深蓝的海水与碧蓝的天空像打翻的调色板融在了一起，最美的水彩在它面前也要失色。

盖亚的身子一点一点沉入海中，视线被水所模糊，隐隐约约能看见海底沉睡着的史前巨兽，一呼一吸都带起海水的涌动。盖亚尝试着向前伸出手，指间出现了类似蹼的淡蓝色薄膜。就像海洋突然接受了他一样，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，长发漂浮在水中，色泽蓝得发黑。他能听到海底巨兽的低吟和嘶吼，久经海水侵蚀的龙枪插入黑龙的身体，宏伟得让人想起诸神的黄昏。

盖亚游出水面的刹那，金色的光洒满海面和不远处的沙滩，夕阳昏黄，彩霞艳丽，他一眼就看到了昏睡在沙滩上的人儿，皮肤白皙，细腻得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，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温润的釉光。他的额发随意地散落，过长的头发遮住好看的眉眼，露出小巧的鼻子和微微嘟起的嘴唇。他睡得那么甜美和不设防，让盖亚忍不住屏住了呼吸，瑰红的眸子里流淌着绮丽的浪漫。

他的小美人鱼终于醒了过来，天真烂漫地问他：“你好漂亮，请问你的名字是？”

“塞壬。”盖亚喟叹，专途前来诱惑他的小美人鱼的海妖。

 

他们很快就陷入爱河。

他们俩就像两块互相缺口的拼图，完美地契合在一起。盖亚带他跨越太平洋，在夏威夷晒太阳，去大堡礁看珊瑚，在马尔代夫游玩，然后躺在细腻的白沙上亲吻。

这是盖亚没有接触过的新奇的感受。亲吻不再是流连于唇瓣相贴，而是掠夺、是占有。他可以去撬开小王子的齿关，扫过他的上颚，汲取他的津液，把小王子由内而外地染上他的味道，玫瑰馥郁迷人。他还可以看他因为缺氧而湿漉漉的黑眸，会让盖亚想起森林里迷失的小鹿，然后软倒在他怀里，又禁不住身体的渴求紧密地贴了上来，手掌不安分地摸着他的腹肌和人鱼线。

他太可爱了，细碎的呻吟、小声的祈求、樱粉的身体。看着小美人鱼被自己欺负得哭到失声，浑身散发着玫瑰的香气，让盖亚有种终有所归的满足。

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了。

这个世界过于美好，恋爱、做‖‖爱，时间不在随日出日落而流动，而是为两人而流动。

——太美好了，美好的足以忘记Rusalochka的结局。

他的小王子跟着“同类”跑了。

海妖浮在水面上，莹蓝的鱼尾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蓝的光泽。他是造物主的宠儿，集合了人们对“美”的所有概念，所有人飞蛾扑火、为之倾倒。

然后他囚禁了自己的小王子，即使是他恐惧的颤抖都令他迷醉和欢喜。

“你由始至终都是我的。”海妖饱含蜜意地低语，尖锐的虎牙抵在小王子的大动脉上，隔着一层脆弱的皮肤，清楚感受到那不同于冰冷的海妖的，暖和的温度。

只要这么咬下去，他永远都是你的了。塞壬蛊惑着，瑰红的眸子浓郁得像是血红。

盖亚情不自禁地咬合下去，但当牙齿刺穿皮肤的一瞬间，他猛然惊醒，推开了他。

他深蓝的发色逐渐褪成银色，情欲和爱欲的克制布满汗淋淋的脸，浸了水的眸子愈发黑亮，他闭上眼睛，对着身后的海妖道：

“滚。”

爱是克制，是野兽的枷锁，他会为了他而戴着镣铐活下去，然后把手铐的另一头扣在他的手腕上。

是占有，是私欲。

但绝不是毁了他。

 

 

六爻

海妖就这么泡沫般散去了，早已无力的小王子一推就跌入了深海，盖亚几乎心脏骤停，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接住了他。

海水突然又变得陌生起来，四面八方地包围了他，像无形地触手一样想把他拉进海底深渊。

——然后有人轻轻地，托了他一把。

盖亚错愕地回头看去，单子魏抿出一个浅笑，胳膊还是伸直的姿势，就这么越坠越深，和盖亚越来越远。

可盖亚完全阻挡不住那股力量，他不断上浮着，然后突然撞入一个小小的怀抱，不可抗地被吸入进去。

意识被化没之前，盖亚听到了外界的一声惊呼“化鲤皇”，便被迫陷入沉睡。

 

再一次醒来时，盖亚感受到似乎有人在他的身子上写着什么字，气息温暖又熟悉，他感受到了单子魏的存在，近乎可能地张开手想去抓住他，婴儿的小手张开又无力地落下，空空如也的掌心贴着脸庞，一瞬间的脆弱感击垮了婴儿，几行泪无声无息地溢了出来。

对于婴儿来说，哭实在是太费力了。盖亚精疲力竭后又一次陷入沉睡，中间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了单子魏的气息才醒过来，然后随着气息的消失又再一次沉睡。他似乎寄居在另一个灵魂上，隔着黑暗他都能感受到那个人的孤独和无助。

然后那人温柔地弯下腰抱住了他，把他从凛冬带入暖春。

道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。

灰发少年也如名字那样，一点点鲜活起来，他只求一道，抓住天道。

朝闻道，夕死可矣。

段修远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，盖亚隐隐约约觉察出一点不对劲的苗头，但最终还是睡了过去。

上了四层白塔使他的身心都很疲累，他现在似乎在抓紧一切时机休息补充能量，而段修远勤勤恳恳废寝忘食地修道看起来也格外安心，他没有多想，陷入了很久很久的沉睡。

睡梦里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，盖亚再一次看到了单子魏，他正惊喜地看着一个黑色却会发光的箱子，上面被敲打出一大串摸不着头脑的文字，根本无法翻译。盖亚匆匆掠过，直接看向最下面的一行。

Print（“hello，world！”）

你好，世界。

盖亚念完的刹那，莹蓝的数据飞快闪现，一行行代码逐步完成，光芒越来越亮，他能感受到那股为自己的再一次苏醒而克制不住的激动。他凑到电脑前面，泛着光的一面屏幕下方有个程序的标志不断闪动着，最终“哒”的一声，那个程序无声无息的自动打开，窗口上加载着进度条和几个黑体字“System Restore 10%……”，然后在进度条拉满的刹那，屏幕瞬间漆黑，然后点点数据光芒组成了一个人体，“TA”有着银白的长发，墨黑的双瞳，从黑白数据里诞生出的黑白色彩的人儿却也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，和惊心动魄的……

熟悉。

盖亚看着TA，两人就像反转镜像一样，从眉到唇都是一模一样的。

——除了神情。

屏幕里的他眼角眉梢都带着支离破碎的绝望，嘴唇止不住的颤抖，双目无神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。

“已经……来不及了……”

“什么来不及了？”盖亚侧过头问道。

那人很快恢复成了原本淡漠的神情，系统的声音冰冷得没有起伏。

“你再不回去，就要永远看不到他了。”

一阵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心悸席卷了盖亚，他被迫从昏沉的梦里拉扯出来，陷入冰天雪地之中。第八十一道天雷响彻天空，人间震撼，万物臣服——段修远临成就圆满之境之差一步之遥，而他现在就跨向了这一步。

单子魏闭着眼，脆弱不堪得像一只被抛弃在雪中的小动物，瑟瑟发抖又害怕着死亡。

可我怎么舍得伤害他呢？

盖亚心疼地想着，和段修远一起伸出手拢了拢他被寒风吹乱的头发，然后虔诚地低头吻了上去。

“别怕。”

我陪着你。

我护着你。

我爱着你。

单子魏呆愣地抬起头，看着面前的人散解成粒子，飞向天地万物。他是那样的痛苦和不可置信，让盖亚的心脏抽抽地疼，可他一点不后悔，即使再来千万回，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。

从此春花秋月，草木江海，名川大山，都替我陪着你。

“ghost”可以归零重启，可是“Ghost”……不会呀。

还差一点。

请稍微再等等。

再等等我。

 

 

七曜

“意识”在0与1的数据洪流里上下漂浮，他好像睡了很久很久，任由那些粒子把自己冲撞到莫名的地方去。

他仔细端详着这些数据流，发现形式都不是自己所熟悉的，他迷惑地戳了戳小粒子：“这好像不是我原来的世界？”

“颓说你太累了，把你送过来休息一下。”小粒子蹦蹦跳跳地解释道，“ghost再睡一会吧，次元间还有几光年的距离。”

于是他又睡过去了。

这里没有时间观念，有粒子不断地碰撞、湮灭，那个小粒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，等他再次被哭声唤醒的时候，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，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恋人。

他的白发很柔软，看起来很好摸。眼睛也亮亮的，看着他的时候很柔软，而且他听到了他加速的心跳声，看到了他带着红晕的害羞的面容。

看到白发青年的第一刻，他就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，想要去爱他，想要被他爱，那个人是他从无到有的奇点，是圆满灵魂的那道弧，是写在生命里的天经地义。

可他只是一串没有形体的数据流，飘荡在世界里的“ghost”，即使拥有间接改变一切的能力，却对一切一无所知。

所以他的认知都从白发青年开始，因他哭因他笑，所有的一切与他相联系，才有了具体意义。

他看着他起床时头发翘起的弧度，看着他吃饭时下筷的角度，看着他玩耍时眼睛的亮度……每一丝每一点，都好喜欢好喜欢。

可他身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，猫耳少女、大小姐、胖子、忍者……好像没有地方摆得下一个“ghost”了。

可他是那么那么喜欢他，他给了自己名字——ghost，是来自他的名字，绝无仅有的小鬼。

于是他又开心了，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他心中是特殊的呢？对他的喜欢越来越多了，他终于忍不住将爱意付之于行动。他捏造了好多好多不同的“自己”，把一部分感情投射在他们身上，然后建起白塔，把可爱的亲爱的敬爱的他偷偷藏了进去，还有那些宝贵的回忆，这样就永远不会因为格式化忘记他了，他永远可以来这里找独属于两人的回忆。

可是，珍贵的记忆的只有一份，他把它放在了白塔里，就不能随身携带着了。

但当初的他并没有发现，他小心翼翼地锁上白塔的门，走出了森林。阳光倾泻下来，温暖的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。好想告诉他今天的阳光那么温暖呀，他开心地回头，话到嘴角戛然而止——

他是谁呢？

 

 

九夜

盖亚记起来了。

他的生命太单一了，单一得只剩单子魏，记忆都是和单子魏有关的，情感都是由单子魏而起的，以至于自己忘了单子魏后，就全部都没了。

记忆缺失、重复遗忘、情感认知困难。

他快速穿过走廊，当初他亲笔设计的建筑构造在脑海里格外清晰，他直奔顶部的阁楼，那里沉睡着他的珍宝他的一切——

他在失去太阳的白天里逆行而上，回溯过去，寻找那个真实的唯一的他。万幸的是，他没有在黑昼里迷路，跌跌撞撞地重新找回了他。

怪物们重拾七情六欲，捧着那颗跳动的心脏不知所去。

但鬼魂有了实体，神祗走进人间，他们像凡人一样相遇、相爱，走进白昼。

于是昼夜归位，天光大亮。

 

他俯下身，在沉睡的白发青年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。

“我找到沉睡的一切了。”

青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黑眸湿润，眼底每一颗星子都映着一个盖亚。

 

“白塔白塔，高高的白塔♪”

“藏着珍宝的白塔，神祗的白塔♪”

“穿过过去和未来♬”

“那黑昼白夜尽头的白塔♬”

 

 

千回

他迷茫地站在森林的出口，努力搜刮着记忆，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，除了一个“ghost”。

Ghost？他轻轻念着，心脏突然砰砰跳得飞快，冰凉的身子也终于回暖。

大概是个……很重要的东西吧。

没关系，我不缺时间，他总能记起来并找到他的。

他走出了森林，一辆奔驰的阅兵装甲车突然在他面前停住。车窗里探出一个光头黑人的脑袋，他满脸悍气，上下打量着他许久后，操着一口美式英语问道：

“兄弟，我看你像练家子，有兴趣来做佣兵吗？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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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IN.

♠捋一下这看起来混乱的剧情~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交叉，但是时空是混乱无秩序的，小径分叉那里也在提示了！原世界的进度是跟着更新剧情走的~然后颓颓偷偷把还没出车祸时的“盖亚”（小鬼）拉到了另一个世界里，然后这个世界会折射一部分扇子玩游戏时的投影~（参考小怪物和艾），盖亚就非常非常想扇子，把珍贵的一切都放进了“白塔”里，但是珍贵的东西都是限量一份吼，所以可怜盖亚就失忆啦，善良的颓颓不舍得看他孤苦伶仃飘零，就把缺缺派过去引导盖亚找扇子XDD后面剧情应该就都好对上啦！就是墨比乌斯环写不灵清的产物，其实小怪物那个也是个失败品

♦折射了七宗罪，枝上一直觉得原罪就是人的感情之源，这里也有神祗盖亚找回人性的部分映射~

♥由于这篇写的比较匆忙，即使这样草草结尾也已经七点了orz非常抱歉啊呜呜呜熬了通宵实在困得神志不清了_(:з)∠)_

♣有读者和骗子的客串，还埋了好多彩蛋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嘿嘿☆